元画与宋画有极大不同。所谓“文人画”，当然有其基本特征，这首先是文学趣味的异常突出。形似与写实迅速被放在次要地位，更强调和重视的是主观的意兴心绪。中国绘画中一贯讲求的“气韵生动”的美学基本原则，到这里不再放在客体对象上，而完全是放在主观意兴上。

在文人画家看来，绘画的美不仅在于描绘自然，而且在于、或更在于描画本身的线条、色彩，亦即所谓的笔墨本身。笔墨可以具有不依存于表现对象（景物）的相对独立的美，它不仅是一种形式美、结构美，而且在这形式结构中传达出人的种种主观精神境界、“气韵”、“兴味”。这样，就把中国画中线的艺术传统推到了它的最高阶段。

元画开始，强调笔墨趣味，重视书法趣味，成为一大特色。线条自身的流动转折，墨色自身的浓淡、位置，它们所传达出来的情感、力量、意兴、气势、时空感，构成了重要的美的境界。任何逼真的摄影，之所以不能替代绘画，其实正在于后者有笔墨本身的审美意义所在。它是自然界所不具有的、经由人们长期提炼、概括、创造出来的美。

与此相辅而行，从元画开始的另一中国画的独有现象，是画上题字作诗，以诗文来直接配合画面，相互补充和结合。元人则大不同，画面上的题诗写字有时多达百字十数行，占据了很大画面，有意识地使文字成为整个构图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方面既使书、画两者以同样的线条美来彼此配合呼应，另一面又通过文字所明确表述的含义来加重画面的文学趣味和诗情画意。

既然重点已不在客观对象（无论是整体或细部）的忠实再现上，而在精炼深永的笔墨意趣中，画面也就不必去追求自然景物的多样（北宋）或精巧(南宋），而只在于通过某些自然景物(实际上是借助于近似的自然物象）以笔墨趣味传达出艺术家主观的心绪观念。

这当然是标准的“有我之境”。

文字节选自《美的历程》